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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印]利茶·薩克塞納
世界上只有兩個家庭,，富人家和窮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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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
——塞萬提斯（Cervantes）
那是1943年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在尚未獨立的孟加拉的達(dá)卡市,，達(dá)卡市當(dāng)時是一個大城市。瓦里區(qū)的一處居民區(qū)內(nèi)有一棵芒果樹,，微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樹蔭下，幾個男孩子正在玩彈球,。其他年輕的男孩和女孩可以自由地相互串門，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可以開著門通風(fēng),。
在其中一座房子里,，一個十歲的男孩正在前院踢足球,。一樓的窗戶旁，他的父親坐在一張?zhí)梢紊?，聚精會神地讀著膝頭的一疊文件,。阿舒托什·森（Ashutosh Sen）穿著一身上過漿的雪白長袖衣褲，偶爾將目光從文件上移開,，看看他的兒子巴布羅,。不時察看兒子已經(jīng)成了他的第二天性。雖然他們的居民區(qū)很安全,，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為家人擔(dān)心,。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剛看到一些印度人店鋪遭到穆斯林暴徒縱火的新聞,。這很可能是對最近幾名穆斯林被殺事件的報復(fù),。阿舒托什·森第一次因為附近住的大多是印度人而感到安慰，他以前從來沒有從這種角度去看待種族之間的矛盾,，畢竟他家這座房子就叫作“世界小屋”,。
*****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達(dá)卡這座城市的歸屬和安全感問題時常受到考驗,。四年后,，印度脫離英國獨立，孟加拉被劃分為東西兩部分,。1955年,，東孟加拉成為東巴基斯坦，最后在1971年,，又成為我們所知的孟加拉國,，達(dá)卡成為新國家的首都。但是在1943年,，森一家還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
阿舒托什搖了搖頭，將關(guān)于愈演愈烈的暴力沖突的想法趕出腦海,，對兒子露出寵溺的微笑,。巴布羅似乎正在努力嘗試用他的足球打碎鄰居家的窗戶。
“爸爸……爸爸……”巴布羅一邊對父親喊道,，一邊氣喘吁吁地把球踢到院子這一頭,，“媽媽什么時候回家？”他飛快地沖過院子,，開始用兩只腳交替著顛球,。
“很快，我保證。她已經(jīng)去了一小時,，都能買多少東西了,！”阿舒托什·森回答。
巴布羅笑了,?！澳阒缷寢尩摹,！彼丝跉?，把球換到右腳。
“嘿,，玩得不錯嘛,！”阿舒托什贊嘆道。
“我一直在練習(xí),?！彼膬鹤勇冻鲆粋€大大的微笑。
看著陽光照在巴布羅的頭發(fā)上,，阿舒托什嘆了口氣,，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工作上。他有一大堆學(xué)生論文需要批閱,，是他在達(dá)卡大學(xué)教授的化學(xué)課的作業(yè),，他希望在午飯前完成這項工作。
窗外的巴布羅聽到前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他急忙抬起頭,，以為是媽媽回來了。但是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一個男人蹣跚著走進(jìn)來,，虛弱地喊著：“救命……救救我……”男人的肚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血流不止,。
巴布羅呆呆地站在原地,。樓上的臥室里，阿舒托什什么都沒聽見,，聚精會神地看著論文,，眉頭緊蹙。巴布羅大叫起來：“爸爸,！”
阿舒托什跳起來,，趕緊朝窗外看去?？吹介T口有個滿身是血的人,，他嚇壞了。巴布羅正幫助那人在院子里的長凳上躺下。
“巴布羅,，退后,！”阿舒托什大喊了一聲,，趕緊跑下樓,。他跑過前門，看到那人正掙扎著對巴布羅說話,。他走近了一些,，發(fā)現(xiàn)他認(rèn)識那個人——卡迪爾·米安（Kader Mian），一個貧窮的穆斯林勞工,，經(jīng)常在附近干些零活,。
“他們刺傷我了……他們抓住我了……”卡迪爾·米安用微弱的聲音說。
阿舒托什立刻開始控制局面,。他出來時,，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巴布羅正挪動腳步，遠(yuǎn)離這個流血的人?，F(xiàn)在他背靠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樹上,，眼睛緊盯著對方。他以前從沒見過這么多血,。
“阿馬蒂亞,！”阿舒托什喊道。他只有在生氣或心煩意亂時才會叫兒子的大名,。這種正式的稱呼讓男孩從呆若木雞的狀態(tài)中驚醒過來,。“進(jìn)屋去……阿馬蒂亞,，聽到了嗎,？”
“好……好的，爸爸,?！?
“進(jìn)屋給卡迪爾·米安倒一杯水，再拿上車鑰匙和幾塊毛巾,?？禳c！”
阿馬蒂亞咕噥著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跑進(jìn)屋里,。他嚇壞了，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他想不起來媽媽把毛巾和水杯放在哪兒了,。他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摸索著,，最后找到了幾塊毛巾，倒了一杯水，然后跑出去,。阿舒托什抓過毛巾,，按在傷口上，希望能幫助止血,。與此同時,，阿馬蒂亞幫助卡迪爾·米安抬起頭，啜了幾口水,。
卡迪爾·米安有些神志不清,，不停地低聲咕噥著。
“卡迪爾·米安,，你必須去醫(yī)院?，F(xiàn)在試著站起來，行嗎,？”阿舒托什溫柔而堅定地說,。
在阿舒托什和阿馬蒂亞的幫助下，雖然費了點勁,，卡迪爾·米安還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汽車旁,，阿舒托什扶他坐進(jìn)后排座椅。
阿舒托什急忙朝另一側(cè)的駕駛座跑去,，阿馬蒂亞不安地叫住了他的父親,。
阿舒托什停下來，看著十歲的兒子蒼白的臉孔,。他的妻子阿米塔·森（Amita Sen）去購物還沒回來,，他不能把阿馬蒂亞一個人留在家里。阿舒托什當(dāng)機(jī)立斷,?！鞍ⅠR蒂亞，上車跟卡迪爾·米安坐在一起,，”然后,，他輕聲補(bǔ)充道，“跟他說話,。我不希望他昏過去,。”
阿馬蒂亞一言不發(fā)地點了點頭,。
去醫(yī)院的路不長,，在年幼的阿馬蒂亞看來卻似乎沒有盡頭?？ǖ蠣柕那闆r很糟糕,，卻仍然非常想說話,。他喋喋不休地重復(fù)著：“她告訴我不要去……她說了有危險……”
“誰告訴你的？”阿馬蒂亞輕聲問,。
“我妻子……”
“為什么,？”
“印度人……他們恨我們……”
駕駛座上的阿舒托什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你為什么還要來,，卡迪爾,？”阿馬蒂亞問道。
“孩子們沒有飯吃……”
阿舒托什稍微轉(zhuǎn)過身,，問道：“卡迪爾,，聽著,，這很重要……你看見是誰干的了嗎,？”
“沒有……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然后又不見了……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我們是老老實實干活的人……她說了有危險，可是孩子們……”卡迪爾·米安的身體因為抽泣顫抖著,。
“沒事的……”阿馬蒂亞小聲說,，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聽父母談?wù)撨^達(dá)卡的暴亂和謀殺,，但這一切突然間變得如此真實,。人們因為信仰不同的宗教而相互殘殺。這個男人因為家人吃不飽飯而差點丟了性命,。這不合情理,。他自己每天都浪費了很多食物。怎么會有人沒有飯吃呢,？
到了醫(yī)院,，他們急忙把卡迪爾送進(jìn)去，然后坐在候診室里等待,。阿馬蒂亞直挺挺地坐著,，一言不發(fā)，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十歲的心靈被深深地觸動了,。阿舒托什也靜靜地坐著，保護(hù)性地把阿馬蒂亞攬在懷里,。半個小時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只有墻上時鐘的滴答聲和遠(yuǎn)處醫(yī)生護(hù)士照料病人走動的腳步聲。最后,，一位醫(yī)生從病房里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他說他們已經(jīng)盡了全力,，卡迪爾·米安救不活了,。
阿舒托什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跟著醫(yī)生去交費、辦手續(xù),。警察也來了,，需要他錄口供。阿馬蒂亞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在他心里，仍然能聽見垂死的男人最后的遺言：“孩子們……他們好餓……”
*****
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阿馬蒂亞仍然記得卡迪爾·米安的面孔和他的無助,。他經(jīng)常說起這件事是多么不公平，這個男人的死,，只是因為他想賺錢給孩子買吃的,，只是因為他剛好是個穆斯林，卻想在印度居民區(qū)找工作,。父母安慰了這個傷心的孩子,，希望阿馬蒂亞能從這次打擊中恢復(fù)過來。幸運的是,，小孩子不會對壞事情耿耿于懷,。他們的努力奏效了，一段時間以后,，阿馬蒂亞又成了他們熟悉的那個無憂無慮的男孩,。
但是阿馬蒂亞沒有忘記卡迪爾·米安。對于這個為救自己的孩子而死的男人的記憶時?？M繞在他心頭,。卡迪爾·米安白白死去的事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以后學(xué)習(xí)經(jīng)濟(jì)學(xué)時,，他常常會思考究竟是什么樣的經(jīng)濟(jì)壓力讓卡迪爾·米安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十歲這一年,，阿馬蒂亞發(fā)現(xiàn)了自己發(fā)自內(nèi)心關(guān)心和為之感到憤怒的問題,，他將就此著書立說、講授課程,、開展討論,，并且終有一天因此獲得諾貝爾獎。
（本文摘自《阿馬蒂亞·森傳》,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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