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出版界,翻印洋書與中文古書已成為風氣。有生意眼的洋文書翻印了固然能賺錢,,沒有版權的中文古書,,集在一起印成所謂叢書,集成,,文庫,大系,大典之類的大部頭,,也很能撈一筆,。而這些翻印的書,多半都是裝訂成洋裝書,。洋裝書又有精裝與平裝之分,,精裝書除了封面用硬紙布面與燙金之外,裝訂方法是用線串,,可以在桌上展開放平,。平裝則是用鐵釘訂起來,除非用手拿著,,否則無法在桌上展開放平,,是很壞的一種裝訂形式。薄一點兒的書,,還沒有多大閱讀困難,,一本幾百頁的厚書,不但放在桌上翻不開,,而且在讀到一半的時候,,靠近裝訂線的一兩行讀起來就極為吃力,是一種精神虐待,。所以我寧可多花一點錢買精裝書,,而不情愿買廉價的平裝書。
目前國內出版的書有一個通病,,就是印刷成本盡力壓低,,便只好用最廉價的印刷,最差的紙張,,最差的裝訂,。特別是翻印的通俗小說與古書,印裝最惡劣——因為書商要減低成本,,便將木刻古書上下兩頁縮并成一頁鋅版,,原來的版本就已經不夠清楚,經過縮小制版后,,密集成為黑壓壓的一片,,一翻開書便有一種壓迫感,小的字跡根本不易辨認,,讀起來苦極了,。我對這種廉價印刷的洋裝古書,極為痛恨,。連前幾年我買了一本續(xù)訂本的《正續(xù)編影印辭源》,,筆畫多的小字一點兒也看不出,要連著上下文去猜,。這一巨冊辭源擺在書架上,,棄之可惜,,翻起來真頭痛。我想如果是能印得清楚點,,再貴一倍,,我也愿意買。
在一切趨于現(xiàn)代化的今天,,我們當然不應該再發(fā)思古的幽情,,提倡印線裝書;而且線裝書在今天的成本恐怕也絕不會低于洋裝書,。但線裝書有線裝書的好處,,一本訂得結實的線裝書,絕不會比這些粗制濫造的洋裝書使用的時間短,。線裝書唯一的缺點是不能裝成厚厚的一巨冊,,一本百萬字的巨著,用洋裝一本即可,,而線裝則辦不到,。但這也是線裝書的優(yōu)點,拿在手中不像厚洋裝書那么沉甸甸地壓手,,可以卷成一卷握在手里,,行走坐臥都可以隨意閱讀。厚洋裝書就沒有這個方便,,只宜放在桌上讀,,擎在手中十分鐘便覺得吃力,躺在枕邊讀,,一會兒手腕便酸痛,,而興致索然了。大致說起來洋裝書好像西裝一樣,,方方正正的,,燙得筆挺架在身上,要將身子填進一定款式的模子里,,而中裝則是讓身子去駕馭衣裳,,沒有必須保持的筆挺線條,不必擔心弄皺了見不得人,,行止坐臥均感舒適愜意,,如線裝書一樣,可以隨意捏在手中,,或覽或輟,可讀可思,,使人感到親切而雅適,。在推行復興中華固有文化之際,,線裝書與長袍大褂,都應該予以鼓勵,。
很多人對20世紀30年代的文藝盛況向往,,更有人倡議翻印30年代佳作,我是舉雙手贊成的,。30年代已經是洋裝書盛行的時候了,,但我還是懷念30年代出版的線裝書。這應該是線裝書的黃金時代,,再早的線裝書,,印刷與刻版太差,油墨太差,,紙張也欠佳,,看完了一卷書手指會染黑。但30年代出版的石印或鉛印的線裝書便考究得多了,,非但紙張精良,,印刷精美,裝訂也精致,。我至今還對留在老家中的那一層層堆在湘妃竹書架上的線裝書懷念不已,。我幼時最愛的那幾部書——像《石頭記》、《水滸傳》與聊齋志異等,,都是用粉紙精印,,繡像插圖用工筆描繪,在雙面的書頁中間,,再來一張白紙,,免得背面的字跡透過來,用絲線釘牢,,每一套書外面再用布面硬套套起來,,開啟處用兩個牙簽扣住,如今恐怕這些書再也無法拿到手了,。今天要偶然看到一本30年代的線裝書,,如睹老友一樣,會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一般的加倍親切之感,。